这屋子本来就不大,一张大桌子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地方。田宝珍扮戏,一个男子给她梳头,桌对面还有个男子,不住地给她整理东西,也不知道是领场还是跟包的。炉子旁边,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坐着烤火。
金子原在家看到过她,似乎是她的女用人。这里再加上两位来宾,实在也就挤满了。那铁炉子盖有很大的缝隙,向屋子里不住地冒着烟气。桌子上面,垂下来两盏电灯,一盏有白瓷罩子,缺了个口;一盏是个秃子电灯泡,就悬在化装的镜子前面。光亮倒是很充足,照得那桌上,物件狼藉,水汁淋漓,实在不像个样子。说是在这地方,就装扮出一位花枝招展的名坤伶出台,真是有点令人不能相信呢。他心里正在这样估计着,只听田宝珍笑道:“瞧吧,专座,你看我可在受罪了。”她说时,那个梳头的男子,正将那刨花水浸的头发,梳成一条带子似的,在她腮边盘旋着贴了上去。那男子还怕这头发黏劲不够,拿起刨花水碗里的一柄小刷子,蘸着水只管向她那头发上刷着糊着。金子原摇摇头道:“这大概有点不大好受吧。”田宝珍笑道:“黏糊糊儿的,凉冰冰的,有个意思。不信,你伸个指头到那碗里摸摸。”两手扶了鬓角说话,虽然不能偏过头来,却乜斜着眼睛珠子,向他看着。金子原觉得她那态度,是比整日在一处的杨露珠要亲热得多了。于是走近了一点,伸手拍了她的肩膀笑道:“衣服穿得这样单薄,你们挣几个钱,也真是不容易呀!”他说着话时,手就在轻轻捏了她两下,捏得田宝珍身子一扭,笑起来了。那个给梳头的人也只好闪开,暂时停一下工作。等她坐得正了,笑着向金子原点点头道:“我快上台了,你到包厢里去听戏吧。张先生,你陪他走。”金子原见化装室里几个人都睁了眼向自己望着,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,倒也不便过分胡闹,使点点头道:“我走了,唱完了戏,我请你吃夜点。”他抬起一只手做个告别的样子离开了。张丕诚还没有走,伸头看看金子原已离开后台,这就把嘴伸到田宝珍耳朵边,低声说道:“小田,我以朋友的关系,和你做个好意的报告。就是老金有个兄弟,明天要坐飞机到北平来。据我所知,他是来搬金条的。你若想分老金几根金条,可得开足马力,追上前去。过两天,金条全带走了,你就是下功夫也捞不到了。”说完,他直了身子,正着颜色,睁着眼望了她又补充了一句道:“不开玩笑,我这是真话。”田宝珍先听了他那篇报告,还只是带笑地听着,后来他正色说话,便点点头道:“多谢你的好意。可是我并没有这个奢望。”张丕诚将身子一扭,“唉”了一声道:“怎么说是奢望呢?他这个人是什么也不在乎的。”田宝珍道:“你别忙,等我想想,回头你再到后台来一次。”张丕诚道:“那没问题,朋友大家帮忙。”说着, 了两下肉泡眼走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