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惜,迄今为止,立地成佛者找不到一位。所有屁股上不干净的,擦干净的也好,未擦干净的也好,都在那里王顾左右而言他,甚至连脸都不红一下。因此,能够真正进行的忏悔者,那就是明末清初的诗人吴梅村。所以,他在中国历史上,如果不是唯一,也是极其少见的具有忏悔意识的人。
他是一直忏悔到死,甚至死,也在努力赎愆,还精神和感情的债,还道义和良知的债,还故国和故主的债,真是让人好感动。他有一首《贺新郎·病中有感》的词,道出来他的心声:“万事催华发,论龚生、天年竟夭,高名难没。吾病将难医药治,耿耿胸中热血。待洒向、西风残月。剖却心肝今置地,问华佗解我肠千结。追往恨,倍凄咽。故人慷慨多奇节。为当年、沉吟不断,草间偷活。艾炙眉头瓜喷鼻,今日须难诀绝。早患苦、重来千叠。脱屣妻拏非易事,竟一钱不值、何须说!人世事,几究缺?”吴梅村在词中表现出来的沉重、抑郁、内咎、自责的心情,尽管相隔数个世纪,字里行间,仍能让人体会到愁肠千结的苦痛。
吴伟业(1609—1672),字骏公,晚号梅村,又号鹿樵生,江苏太仓人。他出身书香门第,长大于儒雅环境,聪颖早慧,好学不倦,尤其拜在名师张溥门下,文章大进,学业完善,笔墨娴熟,得心应手。1631年(崇祯三年),他到南京应乡试,中举,名列十二。次年进京,参加会试,得第一。接着殿试,皇帝亲点,为一甲二名进士,即“榜眼”,这一个成功过程,让人看得眼花缭乱,叫好鼓掌都来不及,所以他老是卖苦,是没有道理的。接下来,授翰林院编修。随后,崇祯出面,赐假回里,洞房花烛,真是如其宗师所褒誉的,“大登科后小登科”,“天下好事皆归子”了。他也很得意,得意难免忘形,他评价自己为:“陆机词赋,早年独步江东;苏轼文章,一日喧传天下。”如同时下有些作家同行,将自己列入诺贝尔文学奖种子选手一样,都有不自量之嫌。他是极具才华、极富学问,同时又极善科举应试的全才。考中状元者,未必做得文豪;做得文豪,很难考得状元。吴敬梓、金圣叹、曹雪芹、蒲松龄,恰恰都是科场上的名落孙山者。二律背反,势难两全,八股文作多了,性情文字难免生涩凝滞,脑袋里装满了论、表、诏、诰、判、策之类应试制艺,诗词歌赋的绝妙灵感,也就找不到立足生根之地。这也是今天那些削尖脑袋热衷做官的作家,再也别指望他写出好作品的原因。以今譬古,能凭真本事赢得科举,而且又凭真才华成为大师者,肯定少之又少,只有吴伟业,是这样一个佼佼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