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三十人目送庞秋雁和她的白色林肯驶向东北,驶向柳城。李金堂站在一个高坡上,神色肃穆,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。过了很久,他发出一个中气和底气十足的声音:“去菩提寺。”
李金堂决定留下吃晚饭,不仅仅因为这顿饭据称完全是孩子们找的粗粮野味才动的心。把菩提寺初中选成现场办公的第二站,已经透出了他的藏得很深的期待:很想寻一个合适的方式见见孔先生。很久以来,他已经把活生生的孔先生作为一名世外高人送入神祇的行列中了。文化大革命开始的前一年,孔先生提出辞去县第一高中校长的职务,两人为此发生一场争执。孔先生执意要走,说出这样一番话:“经过‘四清’运动,你在龙泉已无对手了,尽管我不赞成你有的做法,但你总是达到了目的,恐怕也伤过人的性命。”李金堂听了很不受用,说道:“先生是不是担心有朝一日我会向你捅刀子?”孔先生摇头道:“我这个当过师爷、当过军阀幕僚、当过大资本家半个管家和账房的人,能作为一个历史清白的人过几个关口,还能堂而皇之教书育人,已经证明你的心了。我生性散淡,不喜拘束,留在城里无益。再说,对你的事业,我已经成个废物了。”李金堂说:“先生这么明白,为什么要走?”孔先生笑道:“如果你也倒了呢?”李金堂说:“既然这样,先生请自便,金堂不能连累你。”后来的事情,果真让孔先生言中。“文革”十年中,李金堂两落两起,从中又悟出许多道理。这十多年,李金堂偶尔也想到孔先生,想起来就觉气短,也知孔先生在菩提寺做居士,最终弄成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。这几年年龄大了,更是常常想起孔先生。可是,有了中间的过节,再见面就得有个讲究了。李金堂决定在菩提寺中学滞留,显然期待着这段时间能发生点让他愉快的事情。二十年过去了,两起两落的现实彻底灭了他无休止搏杀的念头,对人这个东西,也有了更多的领悟,他实在想找个对手谈一谈,让孔先生这样的高人评点一下他这种半退隐式操作的得与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