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目前没希望夺取政权,这倒是真的。可是我从这个没希望里面,却看出了无限的希望。你们想想看,目前中国乱成这个样子:外国人天天欺负咱们,军阀们天天互相残杀,谁也活不下去,正是天下英雄,纷纷揭竿而起的局面。咱们震南新村有了赤卫队,别的地方就没有赤卫队?只看你对无产阶级革命忠心、不忠心,只看你对敌人有韧劲儿、没韧劲儿。是忠心的,有韧劲儿的,就一定会坚持下来,只等共产党一来,就能一齐出动。我看夺取政权也不难!我看这里面就有无限的希望!”
大家都知道他拿手演戏,大家都听过他的清亮甜厚的嗓子,可是大家都诧异他这几句话怎么说得这么深厚,这么雄壮,这么好听!他最后说到“希望”两个字的时候,伸手轻轻在空中一抓,好像已经把那“希望”牢牢地抓在手里。同时他这一抓,又把这群野马似的汉子的心抓住了,拴定了,叫大家呆呆地望着他的拳头,动弹不得。正在这个时候,给他们放哨的豪爽少年区卓带了三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。他们都是南、番、顺特委派来参加纪念会的。大概这些来客已经听见了周炳所说的话,一跨进门槛,看见墙上挂着鲜艳夺目的红旗,就说:“好极了!对极了!有骨气!有胆识!”周炳一望见他们,就像孩子见了亲娘一样,连蹦带跳飞奔过去,仆倒在他们身上。大家跟着望过去,见冼鉴、冯斗、谭槟三个共产党员一齐出现,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。大家也不管这时候是什么时候,这地方是什么地方,一齐欢呼叫闹起来。大家问了他们数不清的许多问题,也回答了他们数不清的许多问题。他们也问了每一个人数不清的许多问题,同样回答了每一个人数不清的许多问题。又笑、又骂,又赞、又叹,像雷鸣似地一阵阵轰起来,传到左邻右里,传到螺冲和前冲,一直传到东沙江堤岸上去。足足闹了一个更鼓,才稍为静了下来。大家兴头没过,只管张大嘴巴笑,兴奋得不得了地在听着客人说话。冯斗说他在广州、韶关这条线上走货车,昨天才从韶关经过翁源回到广州,可惜没见着马有和区细,更不用说关杰了。他又说沿路的军队的确勒索得很凶,可说五里一关、十里一卡,不过只要老板肯花钱,还是走得通的。不单是走得通,沿路还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长枪、短枪、手榴弹,甚至还可以买到机关枪呢!他弯着那又高又瘦的身躯,眯起一只眼睛,像在放机关枪一样,引得大家开怀大笑。谭梹也给大家说了他怎样在南海、番禺、顺德一带地方组织农民武装的故事。他的确像传说中的那个英雄一样,又矮又圆,满嘴胡须,一口台山话,一身黑衣服,掖着两条抢,威武得很。大家要看他的枪,他就撩起黑衫给大家看。他说他的确在震北材出入过,也的确到过宝安县的深圳和香山县的前山,可借他不知道周炳要找他,因此没有等候。他知道许多愚蠢的地主和脓包的军官的故事,一说起来又是嘻笑怒骂,妙趣横生。他说他本来老早就要攻打省城,可是现在,他宁愿等一等。因为看样子张发奎明、后天就要打到观音山,他想让张发奎跟何应钦、陈济棠他们干一场再说,这又引得大家开怀大笑。“研究家”冼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,他沉静严肃,雄才大略,先谈蒋介石和冯玉祥之间的战争,又谈广东陈济棠和广西李宗仁、白崇禧,汪精卫派的张发奎之间的战争,随后又谈到国民党所挑起的反对苏联的战争。往后,他又使唤一种愉快的心情,激动的语调谈到毛泽东同志在赣东南成立苏维埃政权,扩大红军和土地革命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,听得大家连眼晴都不眨一眨,不知不觉到了天明。刚认得出路,他们就要走,大家把他们揪住、拽住、拖住、抱住,哪里肯放!后来他们答应将第一赤卫队的情况报告南、番、顺特委;留下了仙汾市的几个临时地址;又约定了半月后,如果他们不来,至少也叫如今在顺德县容奇镇做缫丝女工的黄群来碰一次头;大家才勉勉强强地松开手把他们放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