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方面,从妻子高洁那天的神态看,她也是有把握的。那天高洁突然泪流满面,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。喘息半天,说她这一辈子,最后求他一件事,要他一定要答应,并且要他用良心发誓,发誓她死后一定要办到。他原以为是要他发誓终身再不娶,没想到妻子却要他娶妹妹高歌。他当时惊得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。妻子却喘息半天,认真地说她最揪心揪肺放不下的,就是儿子。那天妻子硬咽地说,我死了倒没什么,最怕的就是儿子遭遇后娘。我原打算不但不让儿子受一点委屈,还要让他读一流的大学,而且身心也要让他得到健康的发展。但这一愿望就要落空。如果他遭遇了后娘,身心肯定要受到伤害,学习也会一落千丈,考不上大学,最终完全毁了儿子的一切。我知道不让你再娶肯定不行,但不让你娶外人我想你可以办到。儿子一直很喜欢他小姨,小姨也很喜欢儿子,把儿子交给小姨,我死也能闭上眼睛。所以你答应我,我死后,你谁也不能娶,就娶他小姨。他这才知道她说的不是胡话,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清清醒醒的心里话。妻子对儿子不但有点溺爱,而且期望值也高到了盲目过分。儿子不满一岁的时候,她就异想天开地让儿子看图辨事物,到了会说话,就教儿子认字算数学。后来便是学琴学画学书法,而且只要有机会,就夸自己儿子多么聪明能干,以后肯定是考北大清华的材料。话说回来,儿子确实也算争气,确实也聪明能干,琴弹得好,画画得好,字写得也不错。教儿子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,而且说教别人很费力,教儿子指点一下就行。说儿子的悟性特别好。这些话,又增加了高洁对儿子的期望和溺爱。让高洁永远离开这样的儿子,永远也不能看到儿子的未来,胡增泉能够理解她割肉挖心的痛苦。但让他娶小姨,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,也不是别人说了就能算数。首先是小姨子高歌。妻子虽然就她们姐妹俩,但高歌特自由独立又特高傲洒脱,她能听妻子的话吗?她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吗?这当然都是问题。这还不算,高歌已经有了男朋友,关系好像已经到了上床的地步。再说,论年龄,他和高歌也相差了十二岁。而且在他的眼里,高歌就是他的亲妹妹。虽然他很喜欢她,但也是当妹妹来喜欢的。当然,高歌的择偶标准也一向很高,即使拖到今年三十一岁,目光依然不降低一寸。要高歌离开男朋友嫁他这样一个半路男人,别说让高歌同意,不骂荒唐透顶就算很好。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乱跳,也一下慌得有点厉害。他颤抖着声音问高洁是不是病糊涂了。高洁再喘息几口,说她现在比什么时候都清醒,她觉得他和小姨很合适。妻子说,根据这么多年的了解,我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,也是最好的男人。把高歌托付给你,我也放心,她也不会吃亏。而她那个男朋友何宏伟,怎么看也不可靠。如果高歌嫁了他,肯定要吃大亏,而且不可能白头到老。这也是我们全家都担心的。记得妻子说完后,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他,盯得他心里发虚,盯得让他至今难忘。他当时却心虚得急忙躲开了妻子的目光。但妻子还是问他到底怎么想。他更不敢看她的眼睛,而他的眼睛又没处躲闪。说心里话,高歌各方面都要比妻子好得多。年轻漂亮不说,性格也好。虽然是亲姐妹,但高歌的性格比高洁更开朗大方,而且整天嘻嘻哈哈,感觉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忧愁。同时高歌待人也很爽快,有时好像是没心没肺,让人感觉特别亲和。他的性格虽然不算开朗,但他喜欢这种性格的女人。至于高歌对他,他感觉她也是喜欢他的,也从心里把他当成了亲人,但他清楚,高歌是把他当做姐夫来喜爱的。至于做丈夫喜欢不喜欢,他没一点把握。他当时躲闪着说这事恐怕高歌不能接受,姐夫当丈夫,毕竟谁都觉得有点别扭。高洁却立即把握十足地说问题不大,说关键是你同意不同意,高歌的事,我去求她。当时不知为什么,他猛然感到鼻子发酸,眼泪就一串串滚了下来。他记得他重重地点了头,还说为了儿子,能够答应一切。此后,很快他就发现高歌见了他有点躲闪,表情也很不自然。他预感到不好,感觉高歌是不愿意,这事肯定不成。有次他把这种感觉和妻子说了,妻子说他是傻瓜,说高歌已经答应了,说高歌还是姑娘,小姨子变妻子,自然是要害羞。那天妻子要他把柜子打开,要他把压在柜底的那件红衣服拿出来。拿出红衣服,胡增泉认出这是他们结婚时她穿的那件。他以为她会让他把这件衣服交给高歌,然后再一次穿在高歌的身上。但妻子却从衣服袖子里掏出几个存折。高洁将几个存折翻看一遍,然后要他凑到她的身边,说这里有六十三万块钱,是这些年存下的,要他亲手把存折交给高歌,以后这个家就由高歌来当。他当时认真看了存折,真的是六十三万。这么多钱连他都有点吃惊。自从结了婚,他就没管过钱。这些年当了领导,工资就从来没花过,也没向她要过钱,而且他花出去的钱,都报销了回来,往往是报回来的数总又大于花出去的总数。如果兜里的钱滚雪球滚多了,他就一次掏出交给妻子。用妻子的话说,你们领导兜里的钱总是越装越多。当然,他也有科研费,如果家里买个什么东西,只要能开上报销发票,他也在发票上签上“报销”二字交给妻子,妻子利用在财务处工作的方便,很容易就报成了现钱。看着这么多钱,他当时心里又有点不安。这些年没贪污没受贿,原以为很廉洁了,没想到也有了这么多的钱。当然还有房子。一百五十多平米的新房虽然是学校分的福利房,但也花去了二十多万,如果按市场价算,怎么也值五六十万。好家伙,算下来也有一百多万的家产了。他一下猛然省悟,感觉腰杆也一下粗壮了许多,感觉一下从一个无产者变成了一个有产者,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小资产者了。他当时想,这六十多万也不是个小数目,高歌虽然不是个贪财爱钱的女人,但这么一笔钱交给她,她不可能不动心,不可能不考虑考虑。如果把他和穷书生何宏伟放在一起比,无论从哪方面,他想何宏伟都没法和他相提并论。当他把存折交给高歌时,她果然收下了。但让他丧气的是,妻子死后,高歌又把这三个存折还给了他。现在看来,还存折,并不等于坚决不能嫁他,也不等于收下存折只是为了答应姐姐临死的请求。现在能不能这样理解:还存折只是一种姿态,看他是不是态度坚决了要娶她,或者是看他是不是为了应付妻子而给了她存折。现在看来,确实需要立即做一次努力,立即热烈而真诚地追求她一回,就像当年追求她姐一样。当年能够追求到她姐,现在这么好的条件,就完全能够追求到她。女人的眼睛是一杆秤,在她姐的眼里,他不仅是一个不一般的男人,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男人。她应该相信她姐的判断,因为这个判断是从十多年的婚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。高歌应该相信她姐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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