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此书刚流行时,已有人翼翼小心的不欲“以刀锥博泥犁”。而张竹坡评刻时,也必冠以苦孝说,以示这部书是孝子的有所为而作的东西。他道:
作者之心其有余痛乎!则《金瓶梅》当名之奇酸志、苦孝说,呜呼,孝子,孝子,有苦如是!
他要持此以掩护刻此“秽书”的罪过。其实《金瓶梅》岂仅仅为一部“秽书”!如果除净了一切的秽亵的章节,她仍不失为一部第一流的小说,其伟大似更过于《水浒》,《西游》、《三国》更不足和她相提并论。在《金瓶梅》里所反映的是一个真实的中国的社会。这社会到了现在,似还不曾成为过去。要在文学里看出中国社会的潜伏的黑暗面来,《金瓶梅》是一部最可靠的研究资料。
近来有些人,都要在《三国》、《水浒》里找出些中国社会的实况来。但《三国志演义》离开现在实在太辽远了;那些英雄们实在是传说中的英雄们,有如荷马的Achilles, Odysseus,《圣经》里的圣乔治,英国传说里的Round Table上的英雄们似的带着充分的神秘性,充分的超人的气分。如果要寻找刘、关、张式的结义的事实,小说里真是俯拾皆是,却恰恰以《三国志演义》所写的为最驽下。《说唐传》里的瓦岗寨故事;《说岳精忠传》的牛皋、汤怀、岳飞的结义;《三侠五义》的五鼠聚义,徐三哭弟;够多末活跃!他们也许可以反映出一些民间的“血兄弟”的精神出来罢。至于《水浒传》,比《三国志演义》是高明得多了。但其所描写的政治上的黑暗(千篇一律的“官逼民反”),于今读之,有时类乎“隔靴搔痒”。